多年以后，面对冲天的剑光斩来，常自在总能回想起门里两位师伯带他在须弥山下苦心谋局的这个晌午。
青草绿悠悠的，灵气盎然，山风吹过，它们随风舞动，挥洒独有的味道装饰这方地界，好像从不曾被生灵间的杀戮和兵燹侵害。
石台边，灵图显化，钟紫言幽邃的眸子耐心推演和安排：
“我所谋者，非百二十年难成，其中波折与屈辱，皆需一同受下，即便如此，他日力有未逮时，也需另寻他法。”
“我派积弱已久，生在这混乱大争之地，千百年来未曾出过一位元婴，每每想时，教我泫然。”
“自当年柳氏修真一族受拘魔宗阎摩柯暗命，联合紫云山和那几家邻门，设局谋害了我师，清灵山上下几近覆灭，是陶师伯于倾覆时力挽颓局，带领我等于槐山安家，戮力同心七十载，始有这一门八金丹的局面，实为不易。”
“如今两族约誓，瓜分这须弥诸地，不日秘境落下，开辟所需也不过三五年，待福地两分，七山各半，内斗外乱就会开始。”
“今有四事，若成则续香火道统千年，若败……难料其时。”
“这四件事，乃结网、谋势、震局和成婴，其中顺序，还有两说，我且耐下与你二人分别。”
“其一，乃是结网。”
“人力时穷，千年大计，非一门一户可以成。我等需看清谁为敌人，谁为盟友。”
“轩辕山一役，六阶灵地【须弥山·西天峰】，自当归属岳麓书院，此宗是无量山钦定化神镇守，地位短时间难以撼动，与我派友胜于敌，需要好生维系，此盟一也。”
“而后便是这四座五阶灵地产生的纠纷，因猎正临败阵，神狐山割让，翠微、翠霞二山都被赔给了太平宗，而翠萍山被我家抽中，翠玉山被雷音寺得了去，其他几家化神势力哪会甘心，其中由以化生寺和拘魔宗为最。”
钟紫言剑指轻点，把这两宗山门所在之地标着深红气。
“黄鸟之地，四阶灵地近三十余座，其中二十一座在我人族手中，各中归属清清楚楚。”
“北域势力中，万法门得一、玉真观得二、雷音寺得二、大榉书院得一。”
“东域里，太平宗得二、紫云山得二、天煞门得二、岳麓书院得二。”
“南域里，我家得一、拘魔宗得三、小玉城城主得一、泜水宗得二。”
“其中，小玉城那座四阶灵地多半要被拘魔宗收买或是间接控制，岳麓书院和拘魔宗各欠咱家两座四阶灵地，你二人且看，这里面少了谁？”
姜常二人细看，哪能不知：“化生寺！”
“不错，先往大看，论及南北，各自都有化神干系，唯独东域往日只有一家太平宗门，内部还在一直乱斗，他们散乱弱势，却占了此番分肉最大好处，必被南北群起而害。”
“而化生寺此番损失惨重，不仅老掌门仙逝，金丹菁英殒命者也实多，待开辟以后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我猜测，他家极大可能要谋夺太平宗所属翠微、翠霞二山之一！”
“我家运气好，斗法幸得一座四阶灵地，交易又被兑来四座四阶灵地，但这也被众家看在眼里，我便将这五座尽数卖给化生寺，另外好友江枫正在结婴，将来功成关系自然更牢，此盟之二。”
“至于如何结盟，无非姻亲、大醮、相互论道，时日渐长自有情义，其中遇着屈辱，为大局计能忍则忍。”
姜玉洲道：“这家门户金丹一阶断了层，净是些庸碌之辈，却是极好的盟属。”
钟紫言继续在泜水宗的区域点气：
“泜水宗毗邻我派已超千年，往日并无恩仇，近些年时有走动，此番修真联盟集议投选主事之位，猎正临带头支持。他家元婴长辈稀薄，南海魔乱日久，没有能力北上东域争斗。此盟之三。”
“只需我亲自与章溴去拜会一番，另有陈勰前辈早前通气，结盟较为轻松。”
“所用之法，无非大醮论道、开道藏、大通商事而已，自有两派小儿辈看对了眼，成就姻缘。”
“如此，算上槐山，东南西北四域结成了网，他日哪怕败落了，亦有门人弟子逃命之处，不至于再起当年举目无亲、流亡无门之苦。”
姜常二人点头称是，这是老成谋国的计策，中间必然会有波折、荣辱，但只要门派还立着，走动的人再委屈也不至于大失性命。
人和人之间，只要是谈好合作，彼此走动时间长了，自然而然就有了关系、有了情义，哪怕所有的关系好坏参半，但只要关系数量足够多，不至于无路可走。
“此一事，近些年最关键之处在于售卖给化生寺的灵地，得拖的久些，三月见一面，五月谈一场，七八九月大醮再一场，如此往复，分批次售卖，拖个七八年，教他们陷进来，和咱家站在一起，不论是派人斗古兽、还是假传拘魔宗也欲争夺，想尽一切办法拉他家众多元婴下场，其中自有转圜借力之机。”
钟紫言剑指而出，逐步把化生寺和赤龙门所属的几座灵地牵引紫气，又将化生寺和拘魔宗主山也牵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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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开始将目光在须弥山和拘魔宗之间来回扫：
“其二，乃是谋势。”
“谋势就是要让别家觉得我家虽是小派，却各个凶悍以一挡十，恩怨分明。”
“纵观此番失利者，莫属化生寺、拘魔宗，其他几家，譬如大榉书院，虽没有得着太多好处，但系出端木赐老祖门下，与岳麓书院乃兄弟宗派，自有六阶灵地和天岳城等着他们消化。”
“东洲虽辽阔，然中高阶灵地稀少，四宗化神、六门元婴，在这片被亟雷山脉横割南北的大地上已经伫立了两千年，他们树大根深，弟子门人众多，苦等修行资源久已，值此最后一块儿宝域大分，定会使尽了手段争夺。”
“而其中，我派就是首要羔羊！”
钟紫言在那辽阔的灵图上圈点，先是将尚未开辟的岳麓之地画圈，然后快速的点红气。
“若想教别家改变这种看法，就得展现出远超金丹门派该有的杀力。”
“故而，此番开辟，自家这座翠萍山需要速战速决，我会亲自请陈勰老祖和鞠师出手，我家需要在他们还苦等时机时，以雷霆之势拿了这座灵山，声势越大越好。”
“而后，静默封山，谢绝拜访半年，逐批分派弟子去相助要好门户，为他们清除要害，广授情义，以斩杀四阶和五阶妖物为己任，大肆宣扬。”
“教寒亭、苏猎、包不同、李陌方几人，负责去传谣，若有必要，甚至可请狐族那位专门造些危难。”
常自在目瞪口呆，这位掌门师伯如此的......能豁得出去。
但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事实就是赤龙门真正的实力在九大主事席里最弱，不这般，又能哪般。
但钟紫言活至如今，哪还理会什么脸皮，他要的是结果。
况且，硬的还在后头。
“如此这般，十来年里，等闲势力难以小瞧我派，我派配的上那座五阶灵地，配得上修真联盟主席之位。”
钟紫言幽幽叹了口气：“且装着吧，装着装着，到坐实那天，自然无人敢小觑。”
姜玉洲虽觉得屈辱，但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他需要急切的去杀些人，立立威，教四野彻底见识到，惹赤龙门的后果。
“其三，乃是震局，震局，才是真得要杀敌立威。”
钟紫言又以剑指点在灵图上，把拘魔山所在地和翠萍山牵引了一条深红气。
“谁是敌人？拘魔宗有些人必是。此宗释道并存，阎氏和申屠氏如同水火，明争暗斗，时下申屠氏得了宗主位，在买西天峰时占了好处，必然会减少干涉阎氏对外掠夺，否则那日修真联盟集议，申屠匡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阎龙虎任性妄为，滋长北域门庭胜率。”
姜玉洲凝眉低声骂道：“这狗贼！”
钟紫言继续说道：
“如此，短则一两年，长则七八年，阎姓一系定会向我家发难，受限于修真联盟约束，起先是暗箭，日子长了便是明枪，他们一族元婴众多，只在东洲的恐怕不下四五位，真到了那时候，难以抗衡。”
姜常二人虽有愤恨，但此时天气晴朗，都很理智，常自在少有的说了一句话：“得设计除他一二人！”
钟紫言眸中闪过喜色，暗叹自家这胖子有魄力，命丹尚未结成，已经敢想着谋划元婴性命。
姜玉洲大喜，也道：“正该如此！”
钟紫言目色平静，望了两人一眼：“事涉机密，毕竟是金缕之境，若无必杀之计，需得慎重动手。”
姜常二人也陷入了思索，他们自然知道金缕之境是什么境界，破丹成婴后，命丹孵化元婴，此时元婴羸弱，道基莲台会演化为不同属相的霞披、玉绶、灵帛类护体物，供道韵积藏，由于多呈金缕色，此境也被称为金缕之境。
不过谋划元婴性命确实得慎之又慎。
哪怕姜玉洲有斩假婴之力，但跟真正的元婴比，还是不能相论，差距太大了，单一个缩地之能就注定碰不到人家。
“只是阶位有别，终究差了虚空闪遁之能，有心相斗，只怕困之不死。”姜玉洲思忱着边说。
钟紫言眸中寒光渐露，道：
“此事我已有计，元婴之能，抽丝剥茧，无非道宫气象压制、缩地挪移遁走、性命二丹和合来搅我等百会气海。”
“虚空挪移可以布下禁绝大阵，道宫气象亦有死地克制，若敢托大钻我百会气海，便教他有来无回。”
“昔年彼辈何以陷吾师，来日吾等亦以其道而诛之。”
姜常二人听罢，心头大震，他们没有料到，向来持重安稳的掌门，今日所谋所略，有阴有阳，大开大合，狠绝笃定。
而后钟紫言收了情绪，平静道：
“如今，阎摩柯被罚了禁闭，阎姓一系中数那阎龙虎最为跋扈，可他偏偏结婴不久，急功心切。我等既占了先机，只需买了阵器、寻一杀地、伺机引诱他入局，便是诛时。”
“可杀他一人，也只能解一时之急，真要是他家元婴尽出，我派毫无还手之力，故而或是占尽大义、或是万事齐备，毕其功于一役，以雷霆之势教诸家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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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毕竟是化神宗派，我等哪怕不怵元婴，真要是他家老祖动了怒，断难承受。故而我打算年后去一趟拘魔山桐柏福地，会见林老祖，陈明厉害，探探他的态度。”
钟紫言直了身子，对二人道：
“我有六成把握，林老祖会默许。他如今寿元将尽，既能顾了大局跟妖众划分而治，心中气量是一，为他家长远计，也有极大的概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竖我家这一只林中狼。毕竟任由申屠氏与阎氏长相争执，没了林老租的拘魔宗，或有颓势。”
“那申屠冀老祖几十年前被妖众打的奔走东南海，被诸家戏称为龟遁老祖，等他上位，拘魔宗还不知是何模样。”
钟紫言挥手驱散灵图，道：
“这便是三事，若能成，三十年安宁可得，至于之后，终究还是得谋求结婴。”
他抬头眺望那巍峨入云的须弥神山，道：
“我所修法门奇特，进境所需灵力浩瀚，时日漫长，能到那日子，或需二三十年，再要结婴功成，非四五十年难矣，相比起来，姜师兄虽然境界稍浅，但你那道韵以杀奋进，进速极快，说不得要在我之前结婴。”
“届时，不论你我哪一人结婴，一旦功成，便去黑狐地宫取了上层修炼资源，滋补门中，潜心发展一二十年，成了势，便是与那几家主事席起了冲突，也吃不得什么大亏。”
看了一会儿须弥山，钟紫言回头思忱：
“至于妖众，我有意派人潜伏进黄石，长期搜集密讯，那狐族虽然暂做暗盟，但心机狡诈，难以长信。至于派谁去，还需斟酌。”
“大计如此，我等三人各自尽力，稍后你二人直回平原谷，我与他们布罢阵，锁了诸子记忆，便折返。”
他拿出两枚紫金玉简，凝眸递向姜常二人，一边说道：
“案诸古籍，参稽往牒，修真一道，最难累积者，莫若道韵。道韵深厚，则命丹气象、元婴金缕如水到渠成，道韵浅薄，则败机十存其八。吾辈虽得了机缘，奈何命蹇，适逢大争纷扰之世，东洲之祸殆在百年间，异日不论谋划得失，谁能存至终局，当铭心镂骨：我赤龙道统不可绝！”
二人见这是托付之举，心头顿生一股悲凉，天资强如眼前这人，谋划将来都做好了生死道消的准备，便纷纷跪下：
“赤龙门十代弟子，姜玉洲谨记！”
“赤龙门十一代弟子，常自在谨记！”
午后，各奔两方，尽去忙碌。
? ?感谢晴雨上盟主，加更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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