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2月28日，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星星稀疏地挂在天幕上。

    浙江宁波鄞县（现鄞州区）的民营运输户老谢忙得头晕眼花。临近晚饭时分，几个民工上门结账。

    老谢顾不上吃饭，把他们引到楼上。他记得清楚，当时6岁的儿子小磊手里攥着一件玩具——具体是什么，他后来怎么也想不起来——正抱着他的腿，缠着要买什么东西。

    老谢41岁才得了这个儿子，向来是要星星不给月亮。

    但那晚他实在心烦意乱，几个民工抱怨没拉到那么多活儿，钱交不够，老谢又急又火，只好轻轻掰开儿子的手，哄道：“乖，先去院里玩，等姐姐拿了录像带回来看。”小磊悻悻地瞪了爸爸一眼，扭头走了。

    谁也没有想到，这一眼，竟是父子最后一面。

    晚上八点半，姐姐带着借来的录像带回家了，有给小磊的动画片，也有她自己喜欢的文艺片。

    她比弟弟大12岁，平日待他如母。她兴冲冲喊小磊，却四处不见人影。楼上楼下、院里街外，她一声声呼唤，走遍了半个村子，却没有听到弟弟的一声回应。

    姐姐慌了，妈妈也慌了。

    刚结完账的老谢，心里蓦地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

    天越来越黑，零落的星星像鬼眼般闪烁。村里人家的灯陆续暗了下去，夜晚沉寂得可怕。

    一家人无措地呼喊：“小磊，你快出来，别吓我们……万一被狗咬了、掉进沟里、被车撞了，你可应一声啊……”

    只有远处隐约的狗吠和溪水声作答。

    与此同时，约一公里外一片收割后的田地里，一座孤零零的稻草棚忽然起火。有人通知棚主，他却懒得理会：“没值钱东西，烧就烧吧。”火苗蹿起，又悄悄熄灭，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晚十点，谢家电话骤然炸响。老谢冲去接听，那头是个陌生而凶狠的男声：“孩子在我这里，把钱搞好！”老谢“喂”了几声还想问，对方已经挂断。

    十点半，宁波鄞县公安局石矸派出所接到报案，迅速上报县局，宁波市公安局分管刑侦的王副局长也立即派遣刑侦支队和技术人员赶赴现场。初步分析极可能是一起绑架杀人案，性质恶劣，重大紧急。

    侦破工作秘密展开：警方以亲戚身份进驻谢家安抚情绪、挖掘线索；电话被全面监控；与老谢有关联的人员、旅社全面清查。

    难熬的五天过去了。绑匪再无声息。

    谢家人心如刀绞，背着警察四处张贴“寻人启事”，承诺“重谢送回儿子”。

    3月5日下午三点，电话再次响起。“你儿子回来了没？”对方问。

    “没有！没有！你知道他在哪？”老谢急忙问。

    “钱准备好，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电话突然挂断。

    警方迅速调整部署，全力备战。

    五点，电话又来了。“钱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一小时后，把一万块放到藕池新村旁边的男厕所，砖头底下压好。别报警，你儿子穿草绿色棉袄、紫红棉裤、黄毛线帽……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之后来电又再三变更时间：改晚上十点，又改八点半。

    警方暗中向交钱地移动包围。藕池新村公厕旁地势开阔，田埂寂静，远处村屋炊烟袅袅，一切看似宁静，却危机四伏。

    一对男女警伪装成情侣靠近厕所，其他人员潜伏稍远的桉树林。

    天色渐暗，从七点到十点，一弯新月悬空，却始终未见绑匪踪影。

    老谢被派进去查看——钱不见了！人却没出现！

    警方迅速收网，发现一男青年曾从厕所走出，盘问后称是附近村民，刚收完做家具的钱回家。他身上钱数大致符合，仅少了几十块。床上一条拆开的烟透露了钱的去向。

    他叫国民。

    “孩子呢？！”老谢揪住他吼问。

    “没有孩子。”国民面色惊慌，“我真不知道。”

    警方将其带回审讯，他始终咬定：孩子不是他绑的，他只想骗钱，孩子衣着是从寻人启事上看来的。

    正当审讯陷入僵局，又一个噩耗传来：那间曾被焚烧的稻草棚中，发现一具幼小的焦尸。

    法医鉴定，正是失踪五天的小磊，死于2月28日晚——绑架当晚，孩子就已遇害。

    国民仍坚决否认杀人，反复只说：“我要知道孩子死了，绝不敢骗那笔钱……”

    3月8日，案件研讨会在石矸镇政府召开。宁波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长宋敏语出惊人：

    “国民不是真凶。绑架和杀人的，另有其人。”

    他分析：国民第一通电话问“你儿子回来没有”，说明他并不掌握孩子下落，是从老谢反应中试探出孩子仍未回家，才起意诈钱。孩子穿着是从启事中看来的。

    宋敏建议排查案发时蹲在谢家对门的一名穿牛仔服的男青年。

    侦查方向立即调整。

    国民的嫌疑被排除——案发当晚他在与人吵架。

    而穿牛仔服的男子逐渐浮出水面：周海军，绰号阿军，26岁，横街镇人，曾服役于齐齐哈尔某部队，好赌负债，与老谢有旧怨。

    原来，1994年10月，谢家的车撞过阿军，老谢私了赔200元，并口头允诺雇他开车，月薪一千，却一直未兑现。阿军觉得被戏弄，怀恨在心。

    案发后，阿军再未露面。警方搜查其家，发现他在齐齐哈尔当过兵，判断他可能潜逃至黑龙江。

    4月13日，宁波警方四人追捕组抵达齐齐哈尔。在部队战友协助下，排查同乡、灯具市场、菜市场，最终找到一个曾收留阿军的“老王头”。

    4月17日，通过老王头儿子的线索，警方驱车奔赴龙江县杏山镇，包围一处农院。

    民警冲入时，阿军正躺在炕上，枕边放着一把大剪刀。他还未反应，就被摁住铐牢。

    连夜审讯中，阿军对罪行供认不讳：

    原计划用土炸药报复谢家，未得机会。案发那晚见小磊独自玩耍，便以买玩具子弹为借口将其骗至稻草棚。

    绑孩子后听到哭喊，怕事情败露，干脆买来蜡烛点燃草棚，活活将孩子烧死。之后打电话勒索，却不知孩子早已身亡。

    1995年7月，周海军被依法判处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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